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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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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 最後一個故事了

我還是會在覺得有適當配樂的章節,推薦一首曲子。第一首,《Bye》

【就只是,回來看看你。】

“你們知道亞裔姑娘在白人社會中從事電影行業,是什麽樣的體驗嗎?”

荊川國立大學戲劇藝術學院的禮堂內星光熠熠,數百座位座無虛席,幾十個機位同時拍攝直播這場頒獎典禮。

舞臺上此時一身黑色,長身而立的是剛剛拿到最佳新演員獎的尹航。這個問題拋出去,一陣靜默。尹航刀片一樣戳在那裏,把不夠高的麥克架舉起來。

電視和網絡直播會有幾分鐘延時,導播都已經揪住了自己額前的頭發,要是這個一向反骨的小子說出什麽胡話來,就罵著臟話立刻切掉他的鏡頭。

他說:“就是明明很清楚那是個混蛋,卻跳火坑一樣愛他。”

瞬間笑聲鼓掌聲都響起來,偌大的禮堂內浮動起一團喧囂的空氣。過度緊張的導播聽到了,一口氣噎在嗓子眼,咳了直拍胸口。

尹航依然沈聲說:“我們的外方制片人方含章小姐,就是那種傻瓜。我必須在這裏特別地感謝一下她,讓我參演了這部電影。“

寥寥幾句話說罷,他就下了臺。坐在臺下的蘇澈在聽到方含章的名字時,臉色倏地變了。一向明朗示人的他,此刻臉上一丁點動靜也沒有。明明剛剛還笑得一臉褶子,替獲獎的尹航開心鼓掌。

站在禮堂最後的方含章穿著寬大的外套,Aquascutum的沈斂灰,克裏米亞戰爭時,它晦暗的顏色曾幫助一隊英國士兵逃出俄軍的陣地,代表極致的內斂低調。她受邀而來,卻並未告知劇組的其他任何人,來得悄無聲息。

蘇澈上去領人氣獎,方含章看著那個呆子楞在臺上,前幾秒被女主持問得蒙住,說不上話來。她習慣性地操心,嘆口氣,然後聽他終於說出感謝的話。她還是聽完了,才轉身走掉。

11月底了,荊川一周前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,據說體感溫度掉到了零下二十。方含章打到車時,覺得自己手都要凍掉了。她上了車就說:“麻煩您,荊北國際機場。“

那邊的頒獎典禮結束後,一眾藝人在禮堂的正門大廳寒暄。蘇澈找到尹航,快步走過去,還沒跟尹航說上話,就看到走過來的夏丹蘭,趕緊問了個好,才轉身湊到尹航耳邊,問:“你說的

方含章,她——”蘇澈話到嘴邊,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:“她過得很不容易嗎?”

“啊?”尹航被他問蒙了,瞧著他急沖沖又神經兮兮的樣子,一頭霧水。

“我是說——”蘇澈頓了頓,改個說法,“你剛剛在臺上那意思,不就是說她——”

“啊,是。”尹航反應過來了,“GAA派來的那個女制片,是個在那邊學電影的中國人,當然不容易了。發郵件她都半個小時內絕對回,一看時間經常是她那邊淩晨三四點。”

那是方含章的個人習慣,一向拼命三郎,在執行力上很自律。蘇澈別過頭,皺了眉,沒讓尹航看見他的表情,那種牙痛一樣的扭曲表情。

頒獎禮上聽到尹航那樣說,他就已經猛然心疼了,現在得到更確切的答案後,簡直擔心後悔地想把她抓過來死死抱在懷裏。

當初她要去LA繼續讀MFA時,他毫不猶豫地支持。那時他們交往快兩年,他一直看著她為能申請到program有多努力。他很清楚,對方含章而言,Master回去讀是很早就有的計劃,而和他戀愛是個偶然。他當然要尊重她早就做好的規劃,支持她達成自己的目標。

然而,誰都別以為自己的愛情有多經得起考量。俗世男女,一場熱戀,終究演不成故事。

他們的異國戀失敗了,是他的錯。

和方含章那丫頭,十個月沒聯絡了,在1月初的那出緋聞後,在他倆的那通分手電話後。他以為自己是在給她冷靜的時間,卻發現她換了電話號碼,INS和FB沒再有任何新動態,徹底消失。

可想而知,聽到尹航嘴裏說出來她的名字,他沒跳起來,已經算是很自持。尹航這小子和他認識不久時,方含章就去接著讀學位了。從這種不知道他倆關系的人嘴裏,聽到她的狀況,簡直讓他咬牙切齒地洩氣難過,拿她無可奈何。

“哥,你怎麽問起來這個?”

“沒什麽,就問問。“蘇澈當然打算糊弄過去,看尹航說話這感覺,就知道方含章肯定沒跟尹航打聽過自己。也是,她一向對人慢熱,跟絕大多數人都帶著些疏離,從不輕易跟不熟的人提起自己的私事。

“還以為你想勾搭呢!“尹航挑了下眉,又說:“還真別說,這姐姐長可漂亮了—”

“說誰勾搭呢!我怎麽就——”蘇澈說著皺起眉,很不滿意這說法。

“哥,別裝了,你多能撩妹,大家都知道!”尹航面無表情地吐槽。

蘇澈也不管人多,直接一掌招呼在尹航腦袋上,糊了自己滿手的發膠,惡心得他直往尹航後背上蹭。尹航還是一臉“我說實話啊!”的無辜眼神,不管這偶發神經病的傻麅子。

蘇澈轉天很早就起來了,他上午的飛機飛紐約,跟《CHIC》的當家攝影師陳墨去拍新一期的大片。他穿著單薄的灰色印花毛衣和挺括的酒紅色大衣,凍得直要縮脖子,在一眾送機粉絲和聚集的鏡頭前,生生忍住了。

他伸手接過一個姑娘遞來的信,往口袋裏放了半天放不進去,直捉急,面上倒還是淡淡微笑,一臉溫柔,裝得鎮定無比。好不容易在簇擁下入了關,進關後還是被很多人湊過來要簽名,隨行的經理楊易和助理阿哲一路護著,真是不知道磨蹭了多久才到了登機口。

蘇澈被折騰得不行,只想早上飛機早超生,卻聽見機場廣播裏說:“乘坐美國航空從荊川前往紐約的方含章女士,請您到25號登機口前的咨詢臺,您的朋友正在那裏等候。”

他倏地就站定了,腳底下那動作是想往廣播裏說的那地方去。阿哲當然知道方含章是誰,拽住了自家演員,不動聲色地看了楊易一眼。楊易倒光忙活著查看機票,沒註意到蘇澈。

“要是也去紐約,就也是這班飛機,等在這裏就好了”阿哲壓低了聲音說:“你想想咱們是怎麽過來的。而且你過去了要幹嘛?你什麽也幹不了。”

蘇澈攥緊了拳頭,又隨著嘆氣松開了。演員是一種職業,明星卻是一種身份。他從沒想過當明星,卻因為選擇了一份工作,而不可拒絕地被附帶上了這樣一種令人厭煩的身份。

和他演的那些狗血愛情劇不同,在機場沒有驚心動魄的吻別,沒有浪漫如夢的重逢。只有他跟個猴子似的,被旁人盯著,知道她就在這裏不遠,卻一步都動不了。

方含章本來正在COSTA買咖啡,她大晚上就來機場了,總之是不想回在荊川的房子。反正是大早上的飛機,她在機場待一宿也無妨。聽到廣播找她,還以為是幻聽。又聽了一遍,腦袋都大了,最煩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被拎出來的感覺。

一到咨詢臺,看見陳墨,方含章簡直了,火氣蹭地竄上來,又壓了下去。

“墨姐,你幹嘛呀這是?”方含章說著就打了個哈欠。

“我問你才對——”陳墨拎著自己的相機包,大步走到她面前,問著她:“你就這麽從紐約跑回來一趟,待一晚上又回去,你折騰什麽呢你?”

“回音姐跟你說的吧?”方含章撓了撓後腦勺,她就順手給沈回音送了趟策劃案,見面吃個飯,怎麽就把自己回來的消息給暴露了。

“聽她說你要立馬就走,我估摸著是跟我一班飛機,就來試試看能不能碰上。”

“我臨時回來的。得趕緊回去辦一下實習的離職手續,該準備畢業了。”方含章一邊說著,一邊轉了身往登機口走,搖搖晃晃,寬大的衣擺帶起風來。

“什麽打算?”

“畢業回來唄。”

“因為蘇澈?”陳墨說完,眨了下眼說:“別打哈哈。”

“不是,姐你——”方含章因為尷尬,都笑了,喝了口咖啡說:“你也知道,在那邊待著,挺不好混的。”

“我能不知道麽——”陳墨當然知道她辛苦,“你對自己也真是夠軸,明知道一萬個困難在那等著,還非要去闖一把。”

“要是就因為有困難就不幹了,成天跟自己說,哎呀妥協和停滯不前都是迫於生計迫於情勢啊巴拉巴拉的——“方含章吞了口咖啡,皺著眉說:”那不就活得跟乞丐似的。人哪是真的沒選擇才退一步的,不過是貪圖安逸又總是對自己太心軟了。“

“誒你這孩子,真站著說話不腰疼——“陳墨嗤笑一聲,數落方含章:“要是沒沈佳音資助你,你家裏又不讓你操心,你壓根兒就沒法去讀書,也別提什麽追求夢想了。你這就是自己都有,才能張著嘴說人家慫。”

“別曲解我行嗎?我怎麽就說人家慫了?不過是選擇不同而已,想過得安逸就是人家的人生追求唄。路數不同罷了,沒必要判個高低優劣,自己想怎麽過就怎麽過唄。我單純就是不喜歡那種選擇,我總該有不喜歡的權利吧。別人說我往火坑裏跳,我不也就聽著了麽。”

“你到底還是有底氣,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似的——”

“我一開始也有特別多顧慮好麽?“方含章真是困得不行,可說到這種事兒就還是滿思路清晰,“我沒去之前也覺得,我得有錢,我得有好的成績,我得有天資,我才能回加州學電影。不過我現在覺得,其實吧,唯一需要的就是不死的心。”

“哎呦我去,姑娘你別文藝了,你這都能去開壇講成功學了——“陳墨知道她什麽意思,但還是一如既往損她。

“我說大實話呀,沒錢就想辦法掙,成績不好就趕緊學,沒天分就做到比天才努力多幾倍,但凡心裏想去,事兒就總還是能解決。”方含章嘆了口氣,低聲嘟囔了一句:“戀愛也是,就異地唄。”

陳墨聽方含章說前半段還挺激賞呢,她一直跟朋友說,她有一學妹,看見這孩子就明白其實人生不順還是在於自己不夠努力。可一聽她嘟囔這後半句,就暗嘆了一聲,看吧,再強的姑娘,也還是躲不過去一個混小子。也不能說情商低,可能就是到底還有傻的時候吧。

“然後,你就知道其實有些事兒也不是你努力行的——“陳墨也不客氣,直接就把自己想說的說了,“姑娘,你這歐美走一圈兒,還不能找一兩個帥哥把那小子翻了片兒?“

“快得了吧,我這德行,我自己都嫌棄。”方含章煩躁地把碎發撩開,說:“就當我是被蘇澈那混蛋下了降頭吧。”

“我這次去,是跟蘇澈合作。”陳墨悠悠地說出來:“他跟咱們一班飛機。”

方含章也就楞了幾秒,說:“哦,那好好拍吧。”

“要不要知會他一聲,你也在。“

“誒你快別,那我就成綠茶婊了。分了就是分了,我磨嘰是我自己的事兒,別煩他。”

陳墨看她這一臉凜然的樣子,也是沒轍,撇著嘴點了點頭,沒再說蘇澈的事兒了。

那邊蘇澈已經先登了機,可不是麽,他這種麻煩身份的頭等艙乘客。結果就是,別說登機了,連下了飛機,他都沒看見方含章。

他排在JFK過海關的隊伍裏,一直仗著身高張望,都沒看見她。直到領完了行李,快要走到機場門口了,才遠遠看見,站在陳墨對面,正在揮手告別的方含章。

又高又纖長的身子,細腳伶仃地穿著雙馬丁靴,把自己藏在人群裏的灰色大衣,有些亂的長發,臉在白色燈光下看起來很疲憊,眼睛卻還是亮晶晶的。

他大步流星走過去,她已經消失掉了。他就只能站在陳墨旁邊,遠遠地看著那個方向。

蘇澈腦子都沒轉,直接問過去:“她去哪兒呀?她就自己——”

“我也不清楚。”陳墨打斷眼前這大高個兒,她是真不太清楚方含章在紐約是什麽安排,但看眼前蘇澈這急慌慌的樣子,那一看就是還在意得緊。她就好心地又說了句:“不過,她應該馬上就飛回她爸媽那兒了。”

蘇澈一聽就明白了,是要轉機去舊金山,方含章她爸媽和妹妹都在那裏,離她讀書的洛杉磯很近。真是奇怪,方含章怎麽會突然回國,又到底來紐約幹什麽來了,可他也沒再問,總歸不想就他們兩個人的事兒,搞得沸沸揚揚的。

出了機場門就有零星的幾個粉絲要簽名,他依然溫柔親切地問對方名字,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拼好,只是臉上沒有什麽表情,沒有一貫那樣笑。還好,這些姑娘永遠心懷善良地揣度他,以為他不過是長途飛行,太疲憊。

然後,兩個人就真沒再碰見。

故事裏那種偶然相遇,都是各種誇大事實。看起來很美好,給個幻想而已,實際上都是扯淡。紐約那麽大的城市,別說站在時代廣場,隨便走在一個街頭,都能讓人群淹了。

蘇澈以為他倆會相遇在街角咖啡店。扯淡,不過是楊易,阿哲還有他三個大老爺們兒在唐人街的小酒館,喝高了差點回不去酒店。

蘇澈以為她會出現在她曾經說很喜歡的皇後線。扯淡,他英語說得爛,跟著阿哲坐地鐵,差點把自己搞丟了。轉天就聽陳墨說,她已經飛去了舊金山。

他還是穿著昂貴華麗的高級定制,在布魯克林的大街上凹了各種造型。陳墨把他拍得腔調十足,活像能把少女婦女瞪得懷孕。誰能知道,他那眼神不過是心裏犯鬼,咬得自己心肝脾肺都又疼又癢。

終究是吃這行飯,還是要敬業地耍帥。哪怕是失戀,都得好像有種深情脆弱美。

可明明那就都是放屁,他聯系不到她,也不能撂挑子走人去找她。更可氣的是,她就真的戛然而止了,不要他了。那才是時刻想起來,都能讓他的血把渾身細胞都沖成蛋花湯,折磨得他神經衰弱要發作。

他就這樣,自己擠兌著自己,磨磨唧唧,神神經經地回了荊川。自我麻痹,又自我感覺良好,以為她很快就會回來。可再次見到方含章,已經又過去了六個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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